江城是内陆的一个小镇, 人不多, 只有两万多人，人均年收入达不到四千。
镇上的居民不少是农民或个体商贩, 生活不易，为了维持生计有很多人去了外省打工，然后把孩子留在了家里, 让年迈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婆外婆照顾。
别离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有的时候是为了生活，继续生存下去。
颜有溪说：“这是留守儿童。”
捂着胸口呕吐完，舒薇精神状态反而好了不少, 她说：“是, 这是留守儿童。”
“他们很久很久以前就到沿海边的城市去打工了, 我们家条件不好，小的时候兄弟姐妹几个只能把一件件衣服轮番穿, 大的穿完小的穿, 姐姐穿完弟弟穿，我有两个姐姐, 一个弟弟。”
这并不符合国家的国情，计划生育政策不知道哪一年就开始实施了, 但是具体落实到每家每户还是有困难，其中到底是什么样，也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有人从不远处经过, 两三成群, 叽叽喳喳的说刚才的事, 救护车的声音呼啸而过，大门口那里有许许多多人全围了上去。
即便有疑问，即便有怀疑，但是颜教授依然是这里的无冕之王。
舒薇无所谓的看着那边：“要是我也有那样的待遇，我也想试试晕过去一次。”
颜有溪哭笑不得：“这个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是被她电晕的。
“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舒薇慢慢松开捂住脸的手：“故事关于我为什么到这里来，我记得很久以前听过山羊耳朵的故事，因为理发师得知道了一个秘密，而他不能说出去，于是挖了一个洞，把秘密说了进去。”
“后来秘密长成了种子，一个牧羊人把它做成了笛子，把秘密吹遍大街小巷。”
公众的注视已经将她变成了一个淫＊秽的女人，这个秘密早已经不是秘密，也不是真相，却被作为错误传遍了所有人。
“我想至少要有一个人知道，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直觉告诉颜有溪这个故事听不得，她露出点苦恼的意思：“为什么呢？”
“大概因为你帮了我吧。”
舒薇认真的想了想：“没什么人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拯救另一个人，那是我小时候在电视里才见到过的。”
颜有溪不知道说什么：“啊，这样。”
在这里的大部分人的故事都不能听，一旦听了，就意味着一头扎进去。
多数时候，她努力提醒自己，不要知道太多的消息。
毕竟每一次世界重启，也就意味着要再一次的忍受电击，哪怕一个世界只有一次，但是这样周而复始，即便强悍如她，也不知道在哪一次就会放弃，这是件太过危险的事情。
坍塌半边还没来得及修砌的墙后，舒薇一点点把身体蜷缩起来。
这种脆弱感终于击溃了颜有溪：“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很多事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
“我好像知道这个。”
“你记性差了，刚才上课的时候说过。”
“我不管那个叫上课。”
舒薇遮住嘴：“我也不管那个叫上课，但是好像说习惯了。”
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她才只有十二岁，带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对未来的茫然远大于来这里的恐惧，直到躺在还没有升级成低频电脉冲的椅子上，电流很快的贯穿身体。
没有人想起她是一个孕妇，该去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警察局和医院。可是去了这两个地方就意味着大肆将这件事作公开宣传，即便父母在大城市里打工，他们接触到的仍然是最低层人的思维，这种思维和小镇人的思维没有什么两样，未婚先孕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再往前推两百年，不用两百年，几十年，未婚先孕的女人会受到处理浸猪笼的惩处。
那是一种古老而传统的刑罚，把受罚的女人关进笼子里，然后扔到附近的河水里，把村子里的女人叫来，看着她沉下去，以儆效尤，杀鸡敬猴。
第一次被电击的时候，舒薇甚至还天真的想，也许这样肚子里那块肉就能自己掉出来。
她试过很多办法，跳绳也好，还是跑步颠簸等其他的剧烈运动，甚至还偷偷摸上神龛上面插着的香，把香炉拿下来，倒了里面的香灰，拌了拌水。村子里专给死人唱歌的神婆讲那个可以治百病。可是她喝了下去之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除了让肚子更难受并没有任何缓解的征兆，那个微微鼓起的肚子，仍就是一天又一天的大了下去。
那是魔鬼的肚子，母爱这种词汇只存在于期待孩子降临的母亲身上，而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完全不懂该怎么办，等到一心照顾弟弟的爷爷奶奶发现这种不对劲时，孩子已经四个月大了。
冬天衣服穿的多，一直没人看出来，她有几个玩的好的小姐妹，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男孩。
——一定是早恋和哪个男生搞在一起了。
没有任何的问讯，当然问了当然她也不可能说。
父母匆匆忙忙从外省赶回来，然后狠狠的给了她两巴掌，怎么问也不肯说，之后就把舒薇直接送到了网戒所。
由于“表现良好”，第一次没过多久就被送了回去，然后回去没几天肚子疼的就难受，下身大出血去了镇子上的医院，她还以为是生理期，后来发现不是。
小镇上也不是没有十几岁就嫁出去的女孩，甚至多的是这种女孩，结婚证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证件，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过结婚证，只要找到结婚对象，摆桌酒，就算是落了户。本来舒家的父母是想早点找个人把舒薇的事情解决，可是小镇就那么大，从医院出来不久之后，差不多一半的人就知道了。
舒薇的手攥成了拳头，又舒开，说：“后来我就成了所有人眼里的……那个。”
说女人怀孕当过母亲后，就会真正的成长起来，可是对那块流出身体的肉她只有无比的恐惧，还有一丝奇怪的解脱。
越接近真相，就越令人惶恐不安。
颜有溪静静等着。
直到她说：“是邻居。”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那天黄昏，他把她喊过去，然后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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