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苡走到甲板上去，晚风轻柔，星光灯光洒落一地，正是甲板上最美的时刻。
焰火表演刚到高潮，兴致盎然的宾客全不理会脚下踩碎的流光，都仰头观看天空中时时绽放的火树银花。
刚刚在舱房中的剑拔弩张似乎也与他们无关。
甲板尽头仍有白色长桌，冰桶中躺着香槟，数不尽的红白干邑伫立一旁，空气中还有大厨烹制烤肉和海鲜的香气，船上24小时不间断供应酒食，供来宾尽兴。
苏苡在最隐蔽的角落找到段轻鸿，他靠在墙板上，齐整修身的礼服早就不知被甩到哪里，衬衫领口大开，曲起的膝头上摆了一只差不多空掉的啤酒罐。
人人抢着喝最好的年份酒，他却躲起来喝啤酒，而且还能把自己灌醉。
“喂！”她踢了踢他伸直的大长腿，震落了他腿上的啤酒罐。
段轻鸿抬眼看她，冶亮黑眸璀璨得赛过天上繁星，只是笼上一层微微的醉意，蒙眬地带着一种孩子气。
“你来了？过来坐。”
他说话口齿清楚，绝没到醉成烂泥发酒疯的程度。他周围的人不知是听他授意还是潜移默化受他影响，全都酷爱夸张。
苏苡深深吸气，湿润微咸的海风灌进肺里。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喝醉就回房间去休息，你现在算是得偿所愿了，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
他扬起笑，像是没有心机的小孩见到糖果时露出的单纯笑容，他伸手过来拉她：“真的？你留在那里那么久，没见他改遗嘱？”
苏苡摇头。
段轻鸿忽然手腕猛地用力一拉，她轻呼一声跌下去，以为要跌到甲板上，可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来。
她落在他怀里，他的臂膀托住她身体的大半重量，体温透过薄衫传递给她，刚才的单纯笑意变了味：“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苏苡挣扎着，手臂曲起隔在两人中间：“段轻鸿，你又发什么疯？”
“我不是发疯，我是喝醉了，所以叫你来陪我！”
苏苡羞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不是程美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陪你喝酒还谈笑风生。不过你勾勾手指，这船上应该有不少女人愿意作陪。”
段轻鸿笑起来：“你怎么就是揪着我和程美璐的事不放呢？我都说了跟她是逢场作戏，做不得准的。她以前是老二的女人，我对段长瑄用过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
“现在凡事都往你二哥身上推，还真省事。”
“他往我身边安插人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种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真的是你二哥的人？”
“不然你以为段致远的车祸我怎么会知道内情？”
苏苡微愕：“是程美璐告诉你的？”
段轻鸿仰头望向遥远虚空：“当年出事那辆车本来是去接程美璐的，段长瑄临时调换，我就知道其中有问题。抽丝剥茧不难，重要的是得有线索。撬开程美璐的嘴也不难，谁都有个价，段长瑄出得起的，我出双倍！”
苏苡神色一黯：“可是你大哥再也回不来了。”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正值男人黄金的年纪，前途无量，转眼就灰飞烟灭。
“我没见过他本人，不知他是君子还是小人。不过至少不像老二那样，几次三番只想着铲除挡他发达的人，甚至亲人手足也不放过。看老头子那么器重老大，应该是有些经商管理的天赋。”
只可惜，历朝历代做得了好皇帝的人，都必须既是精英又是流氓，掌管商业帝国的道理也是一样。段致远也许只是精英，对藏在暗处的毒蛇没有防备，而段长瑄本质上又仅仅是个流氓，没有真才实干继承公司。
苏苡迟疑了一下：“你说段长瑄几次三番……”
段轻鸿眸中的痛色只是一闪而过，转而平静地凝视她：“你当新酒店大火只是他第一次对我起杀机？他是学建筑的，最懂得建筑物哪里最薄弱，火从哪里烧起蔓延最快。老头子接我回段家那年，我养父母家半夜起火，一刻钟烧掉了半幢楼，如果不是我留宿在朋友家里，也许我早就死了。”
苏苡听得手脚发凉：“那你养父母……”
段轻鸿轻轻带过：“都已经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苏苡第一次在他眼角眉梢看到刻骨的恨意。
难怪她总觉得他们兄弟俩之间的恩怨不只争产夺权那么简单。
“是他丧心病狂。”觊觎家财是一回事，谋财害命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我要赢，绝对不能输给段长瑄。”段轻鸿将手中的空罐泄愤似的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啪地重新打开一罐酒，凑到苏苡唇边，诱哄似的问，“喝不喝？”
她同情他养父母一家的遭遇，不等于就跟他站到统一的战线。她扭开脸，没想到段轻鸿这次异常强硬，不等她拒绝的话出口，已经灌下一大口酒，钳住她的下颚覆在她唇上。
苏苡的心跳快得完全失去控制，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爆裂冲闯出来。她抬起手，手颤得厉害，被他轻易捏握在掌心，血液奔腾流窜往脑门上冲，脸颊又红又烫，呜咽着说不出话。
似吻非吻的拉锯像是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苏苡喘不过气，似乎再多持续一秒，她就要被眼前潮水般涌来的黑晕没顶。
幸好段轻鸿及时放开她，酒意蒙眬的眼睛被另一种快慰染红。他也心如擂鼓，怕她听得太分明，拉开几分距离，喃喃自语般说道：“……你说得对，我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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