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宁帝自登基以来，承太祖开国之遗风，展现出了一个年轻君王充沛的精力和锐意。
一方面，以宽厚仁爱施政，废除了宣仁在位时诸多苛捐杂税，休养民生，另一方面，在肃清了废太子派系大臣后，每日御门听政，征良任贤，广而提拔忠干之才。
似乎在昭示天下，不管你们说朕得位正否，也不妨碍朕是一位好君王。
陈殿师徒没有上朝，得了司礼监随堂太监的传话，两人在御书房一直到巳时初才见到贞宁帝。
年轻君王身着明黄色圆领衮服，头戴翼善冠，脸色似有些阴沉。
随堂太监，以及常伴左右的锦衣卫指挥使徐赛群都被命令止步在御书房门外，贞宁坐在御案前，看着师徒俩跪在地上行完礼，一言不发。
他的眉宇一扫往日时的怯弱，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天子才有的不怒自威。
“李镇抚，陈千户，你们给朕猜猜，今天朝堂上那班大臣都说了些什么？”
玩笑的语气，却有止不住的怒火，哪怕不用看，都知道这位登基不久的帝王第一次感受到了大周朝文官集团抱团在一起的强大火力。
陈殿以头叩地，想也不想就知道是九千岁麾下阉党对他发起的弹劾，只是暗叹于何嘉图的动作之快，连夜就发起了对他的进攻。
师徒两个都没有说话，这会都心知肚明，天子气头上，忍着便是，反正又没指定谁来回答。
“呵呵，你们师徒两倒是聪明，把问题抛给朕，可叫朕如何来办，是妥协把你们两个丢出去，一并罢黜？诺大的一个朝堂之上，朕放眼望去，竟然找不到几个可信可用之人。让朕最生气的是，他们虽然是在打朕的脸，但却又都没有错。”
“因为他们虽然不忠于朕，却忠于大周。”
贞宁的火气如人所料，消了些，带着些无可奈何的说道。
“李慎，出去吧，去见见你的老朋友，在路上想给你求情又不敢给你求情，出去宽宽人的心。”
李慎的老朋友也只有锦衣卫指挥使徐赛群了，这位锦衣卫头子也是和李慎师徒俩一样坚定拥戴贞宁的人，不然就凭当时李慎陈殿的力量，根本无法调动整个锦衣卫，不过也有传言，徐赛群当时是受了二人蛊惑和挟持，不得已为之。
再怎么样，也是赌桌上的赢家，如今伴君左右，与当年先帝不理朝政，九千岁代揽朝政时的如日中天也差不了多少了。
听到贞宁的话，李慎顿了一下，再次行礼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你知道朕为什么愿意用你吗？”
陈殿直起身子，双手交叠奉在额前，说道：“因为陛下信任师傅。”
“说对了，但又不全是。更重要的原因是你和朕同样年轻，而年轻意味着敢作敢为，只要朕愿意用，你就能成为朕手上最锋利的刀，而只要有你师傅在，我就不担心哪一天会被这把刀割到自己的手。”
“但是，欺君之罪，当如何处置，你知道吗？”
贞宁话锋一转，声音也跟着一寒。
陈殿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不是锋利的刀剑贴过肌肤，而是天子的微微一怒。
因为久跪不起，陈殿已经感受到了膝盖传来的酸痛，但比起身体上的痛感，陈殿精神上受到的压迫则更加让他痛苦，他俯首贴地道：“微臣以公徇私，罪无可恕，请陛下降旨责罚。”
“那你徇的哪门子私？倒是说与朕听听，朕也可以考虑是不是能酌情处理。”
陈殿不说话，一桩陈年旧案，除了他，没几个人在乎。
“也罢，说不说都关系不大，朕非有意责怪于你，只是朕要让你知道，既然朕不喜欢被那群老狐狸要挟，同样，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亲手将朕扶上宝座的人居功犯上，胁迫于朕。”
陈殿松了口气，“微臣谢陛下宽宥。”
“起来吧，既然刘谨，何嘉图都知道那逆贼之子逃走了，朕自然也知道，朕想听听你闹得惊天动地，到底要整一出什么好戏给朕瞧瞧？”
贞宁也缓和了语气，不再为难陈殿。
陈殿咬了咬牙，那日气火攻心带来的后遗症其实都给他一直强压着，又未得到调理，这会儿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昏地暗，要不是他一品境的体魄强撑着，早倒在了地上。
直面这位大周朝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陈殿不敢有半点二心，对方不是何嘉图之流，可以斗智斗勇，对方是直接掌握天下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君王。
对方话里话外也在告诫他，不要欺瞒，天下动向逃不过朕的眼睛。
锦衣卫最神秘的机构天眼，掌握在历届锦衣卫指挥使手中，而每一个指挥使，对大周天子都是绝对的忠心。
陈殿调理了一下气机，这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延安府林黎两家，不过是背后大手的替死鬼，微臣在查案过程中，了解到那林家长子知道不少内幕，所以不想让我查下去的人都想林家，黎家彻底闭嘴。但林家长子遁走，这件案子就无法彻底结案，臣斗胆请陛下拟旨让臣再查下去，臣一定能顺着线索，揪出背后的人。”
“朕要是不想查呢？”
“陛下愿意查的，因为陛下说过，不愿意受人胁迫！”
“可你现在不就是在胁迫朕？”
“臣既是为己，也是为陛下，为大周。他日功成，陛下千古明君的道路上将再无半点障碍，臣也愿意背负所有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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